局外人

这是一本本科时看过的书,那时候上外国文学经典赏析,是老师讲题选课的书之一。某种意义上,这本书在很大程度影响了我的某些观念,可惜的是算不上积极,幸运的是还算不上太消极。<!--more-->

这门课有期中期末两篇小论文,我都以这本书写的读后感(或者说期末论文就是以期中论文为模板扩充的,幸好老师/助教不介意),其实我已经很多年没再去读过这两篇读后感,但今天再读的时候才发现其中许多观念是时至今日自己仍深以为然的。也许有些观念并不是在那时才第一次生成的,但以文字的形式去阅读自己脑中的想法,还是有些不一样的感觉。两篇读后感全文附在最后。也许这两篇读后感还算得上是我对“文学”最后的喜爱?而“荒诞”二字也深深留在我的脑海里。那时我还会想着用类似比喻的修辞手法,现在却越来越厌恶,只想用最普通的语言去记录、去描述自己无趣的想法。譬如,现在我会说所有人的终点都是死亡,而不是“永不停歇的奔涌潮流裹挟着他,他可以选择划桨或什么都不做,但无论他选择哪个,都永远上不了岸,属于他的结局只有撞上一块礁石或者被一个漩涡彻底吞噬,或早或晚。”我会说人与人永远有着隔阂与壁障,而不会说“一个人是绝无可能对另一个人知根知底的……他的内心也永远是只属于他自己的一片土地……无论他说了什么或者没说什么,你永远也无法判断他有无保留,也永远无法真正判断他所说的是真是假。”我会说人的降世是不伴随使命的,而不会说“荒诞的根源在于这世界生发于虚无与混沌,纵使我们渴求一切审视一切,最后也只发现自己身处一片迷雾之中,自己的所作所为追根溯源都变得毫无依据。”

《局外人》期末读后感

如果要给这本书取另一个名字,也许我会将它称为平凡之死。虽然默尔索似乎并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足够普通的人,至少一个足够普通的人是不会被期望做出“无理由”地开枪杀人或对母亲之死冷漠到不流下够多的眼泪,但事实上直至那一特殊的事件发生之前,他的不平凡至多也只会被认为是乖僻、不合群,并无法被过多的指摘什么。他干着一份普通的工作,有着一个普通的母亲,还有着一个普通的女友。他既未向其他人过多索求什么也未曾向其他人去过多索求什么。他以平凡的方式度过了之前平凡的人生。但那一件事终究会发生,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也许终究会在某时某刻向某人扣下扳机或是去做些别的什么,而那一次扳机的扣动或者别的什么,或许是由他过往的人生决定或者不是,又或者由比他诞生更早的其他事决定。但对这个社会来说,对法律的执行者来说,他所扣动的那次扳机却不是在某时某刻向某人扣下,而是向他的整个过去狠狠地开了一枪。这一枪决定的远不只他的未来流向何处,更决定了他过去的所有平凡的生活都将在法官与众人的注视下被肢解得支离破碎。他所有的不再是一个普通的母亲,而是一个被儿子从精神上杀死的悲惨母亲,他所有的也不再是一个普通的女友,而是一个陪他放浪形骸地堕落的共犯。检察官声嘶力竭地控诉他“怀着一颗杀人犯的心埋葬了一位母亲”,将两件本应毫无关系的事正义凛然地联系到一起,这又究竟是一个高尚者对真相与正义的渴求,还是一个无耻者假借真相与正义的名头去谋求自己所想要的?也许两者都不是,也许这也只是另一个普通人在接受了他自己过去的所有教育与经历,而后在此情此景下会作出的唯一审判。默尔索在过去的一切都是平凡的,直到扣动扳机,而这个检察官在过去如何尚未可知,但他在法庭上的一切言辞与行为都是平凡的,他所代表的不是他自己的意志,而是这个法庭上,乃至整个社会上的大多数人的意志。检察官一人远不足以杀死默尔索,但默尔索却无法逃避这个国家所有人共同对他做出的审判。

对默尔索这样的人而言,也许人生就如同激流上的一叶扁舟。永不停歇的奔涌潮流裹挟着他,他可以选择划桨或什么都不做,但无论他选择哪个,都永远上不了岸,属于他的结局只有撞上一块礁石或者被一个漩涡彻底吞噬,或早或晚。

默尔索最后关于死刑的设想:被处决者还得指望断头机运转正常。在他看来,这是一个令人烦恼的问题。这个问题真正的令人烦恼,或者说可怕之处在于,整个制度制定后,所有人剩下能做的就是指望它一直正常地运转下去。就像一个死刑犯,自被定下死刑后就再也没有逃脱的余地,死刑的宣判也就成了死刑本身。死刑犯剩下能做的,就是祈祷自己能够以正常的流程死去,而绝非去幻想什么断头机失灵或者别的什么,因为那也只是让自己再多体验一次死亡的过程。死刑犯是否该有第二次机会?我觉得这本不是一件需要太多议论的问题。真正的问题在于,死刑的宣判到底由何而来,又为了什么?

默尔索确是杀了人,但显然在书中的法律体系中,这也不是一件非死不可的事。真正使他被判处死刑的,与其说是因为他杀了人,不如说是因为他平淡地参加了母亲的葬礼。

人治与法治,通常被视为对立的两种状态,那么默尔索所遭遇的审判,到底是人治还是法治呢?或者说人治与法治,倒底该如何清晰的界定开来?法律的制定,法律的执行,法律的权威与威严保障,当这一切都以政府,或者说以人为根基时,法律又如何超脱于人之外?有限的条例永远不足以成为一切行为奖惩的标准,而任何基于人的调控的引入,都不足以实现真正的法治。只有制造出某一绝对客观的机械存在,才可能让针对人的审判脱离人本身的控制。但即使真的有这一存在,又有谁会将自己的权力交付给它呢?

若仅从逻辑上来谈论,一个人是绝无可能对另一个人知根知底的。且不说不能时刻相伴,总有分离的时候,即使真的永远盯着一次不曾眨眼,即使观察到了他自出生起的所有举动而毫无遗漏,他的内心也永远是只属于他自己的一片土地。这是一片永远私密,不会甚至不能开放的土地。无论他说了什么或者没说什么,你永远也无法判断他有无保留,也永远无法真正判断他所说的是真是假。

人与人之间的交流永远是在这样巨大的混沌的基础上进行的,无论是喜欢还是厌恶一个人,似乎都已经超脱了那个人本身的存在,而纯粹的成为自己的感受。而这种感受一旦建立,就仿佛顽石,鲜有人会试着重新去认知一个人,去改变自己的感受,反而偏向于遵从于自己初始的想法,试图搜罗证据去证明他确是这样一个人。

而神甫所欲做的,就是消除这样一种混沌。神甫不满足于法庭对一个人肉身的毁灭,而是试图引入一个更高、更神圣的存在,将一个人的灵魂也抹去他自己的色彩。神甫所想要建立,是这样一个世界:在法律无法控制的地方,由一位上帝来指明世界的走向。神甫想让哪怕再穷凶极恶的罪犯都从一面虚无的墙上看到那张神圣的面孔,但若真的看到那张面孔,那么罪犯也就将自己的灵魂同肉身一起从这世上放逐。上帝所扮演的角色,与其说是对罪犯的救赎者,不如说是众人所指定的灵魂同化者。

默尔索在故事中仿佛一直扮演着一个自行其是的角色,他的所有行为都出自自己的想法,而绝不随他人改变。也许他也会有随口应承他人,言不由衷的时候,但那根本的是出于他那满不在乎的内心。与其说言不由衷,不如说“是”与“否”对他来说都没有什么区别,因而他只是选了个不必多费口舌的回答,而与自己的内心无关

然而在这个故事里自行其是的却远不只是默尔索一人。自检察官至神甫,以及更多的旁观者,一直也只是自说自话。默尔索说着自己心中所想,只被他人当作疯言疯语。而众人说着自己的言语,在默尔索心中又不可理喻。默尔索与默尔索之外的世界仿佛彻底割裂,他们各自倾诉自己的言语,说着自己的渴求,却仿佛水中的两道涟漪,它们朝彼此散去,眼看就要撞上,最终却什么都没发生,径自穿了过去。

荒诞只源于荒诞本身。我们的所作所为就如在薄冰上前行,永远无法确定最终是成功到达终点,还是注定中途落入水中。但哪怕对身周的一切都一无所知,天性也使得我们永远不甘于原地等待。我们必将前行,我们也必将跌倒。默尔索最后似乎与这世界妥协,但与其说是妥协,我觉得这更像是他对这世界多了一种了解。虽然他杀了这世界上的一人,虽然这世界宣判了他的死刑并欲将他拉入更黑暗的深渊,但他与这世界根出同源。他与这世界,与这世界上的人都有着同一个模子,都基于同样飘渺的信条做出各自的决定。荒诞的根源在于这世界生发于虚无与混沌,纵使我们渴求一切审视一切,最后也只发现自己身处一片迷雾之中,自己的所作所为追根溯源都变得毫无依据。

《局外人》期中读后感

如果让我给这本书另取一个标题,也许我会将它命名为平凡之死。主角看上去与众不同,但之前他所过着的生活事实上都是极为平凡的。干着一份普通的工作,有着一个普通的母亲,找了个普通的女友。就旁人去看,他至多是有些孤僻,但鲜有人会去指责什么。直到一件特殊的事发生,直到他扣下了扳机。对他来说,也许是由自出生起的经历决定了他将在某刻对某人扣下扳机或做些别的什么,但就这个社会而言,却是自他扣下扳机时决定了他过去的那些经历的真正意义。就如检察官声嘶力竭地喊道:“是的,我控告这人怀着一颗杀人犯的心埋葬了一位母亲。”这究竟是一个智者见微知著,由一位母亲的死预见到了一个儿子的罪恶开端,还是一次对过往缘由的无耻篡改?

对主角这样的人而言,也许人生就如同水流,有时原地打转,有时又突然向前。但这些却全不是由他个人的意愿来决定,就仿佛海洋中一道又一道波浪,水拥攘着,共同决定彼此的轨迹。一个巨大的漩涡,以不容拒绝的姿态裹挟着周围的一切。

主角最后关于死刑的设想:被处决者还得指望断头机运转正常。在他看来,这是一个令人烦恼的问题。这个问题真正的令人烦恼,或者说可怕之处在于,整个制度制定后,所有人剩下能做的就是指望它一直正常地运转下去。就像一个死刑犯,自被定下死刑后就再也没有逃脱的余地,死刑的宣判也就成了死刑本身。死刑犯剩下能做的,就是祈祷自己能够以正常的流程死去,而绝非去幻想什么断头机失灵或者别的什么,因为那也只是让自己再多体验一次死亡的过程。死刑犯是否该有第二次机会?我觉得这本不是一件需要太多议论的问题。真正的问题在于,死刑的宣判到底由何而来,又为了什么?

主角确是杀了人,但显然在书中的法律体系中,这也不是一件非死不可的事。真正使他被判处死刑的,与其说是因为他杀了人,不如说是因为他平淡地参加了母亲的葬礼。

若仅从逻辑上来谈论,一个人是绝无可能对另一个人知根知底的。且不说不能时刻相伴,总有分离的时候,即使真的永远盯着一次不曾眨眼,即使观察到了他自出生起的所有举动而毫无遗漏,他的内心也永远是只属于他自己的一片土地。这是一片永远私密,不会甚至不能开放的土地。无论他说了什么或者没说什么,你永远也无法判断他有无保留,也永远无法真正判断他所说的是真是假。

人与人之间的交流永远是在这样巨大的混沌的基础上进行的,无论是喜欢还是厌恶一个人,似乎都已经超脱了那个人本身的存在,而纯粹的成为自己的感受。而这种感受一旦建立,就仿佛顽石,鲜有人会试着重新去认知一个人,去改变自己的感受,反而偏向于遵从于自己初始的想法,试图搜罗证据去证明他确是这样一个人。

主角在故事中仿佛一直扮演着一个自行其是的角色,他的所有行为都出自自己的想法,而绝不随他人改变。也许他也会有随口应承他人,言不由衷的时候,但那根本的是出于他那满不在乎的内心。与其说言不由衷,不如说“是”与“否”对他来说都没有什么区别,因而他只是选了个不必多费口舌的回答,而与自己的内心无关。

然而在这个故事里自行其是的却远不只是主角一人。自检察官至神甫,以及更多的旁观者,一直也只是自说自话。主角说着自己心中所想,只被他人当作疯言疯语。而众人说着自己的言语,在主角心中又不可理喻。主角与主角之外的世界仿佛彻底割裂,它们各自倾诉自己的言语,说着自己的渴求,却仿佛水中的两道涟漪,它们朝彼此散去,眼看就要撞上,最终却什么都没发生,径自穿了过去。

无论是检察官还是神甫,都仿佛以一种悲悯而决绝的姿态宣布主角的不可救药。他们都不吝于自己的同情,我甚至相信如果主角痛哭流涕地诉说自己的罪恶,他们也会真的给主角减刑的机会,但这只印证了另一种荒诞。他们同情的背后是深刻的残忍,他们的同情不是愿另一人有更好的生活,而只是试图将其他人拉到自己阵营,将其同化为自己的思想。一个人会不会被判死刑,全凭他肯不肯妥协或者说服软来决定。死刑似乎不再与正义有任何关联,而全然成了这社会党同伐异的一项工具,而沦为这一工具的,远不只死刑,自道德至舆论,都不再怀以一种求真求知的态度,而只成为个人是是非非的争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