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与计算机

(这篇文章敲到一半的时候电脑突然重启了,鉴于没开什么耗资源的软件,也没出现任何蓝屏之类的状况,不得不怀疑是触发了 win11 的某种重启机制)

不记得确切日期,但大概是本科的时候读过卢梭的忏悔录。其实也没有读太多,连第一部都没读完,只记得他幼年时的生活也已经算是颠沛,但他对自己的内心的一些坦率的表露仍让我记忆深刻。对于自传,其实我一向是没什么兴趣的,不管是本人所写还是代笔,所谓自传多数时候不过是对自身的一种粉饰,然后牵强附会地把某些成功依附在一些看似相关其实不然,但又极有噱头的事情上。忏悔录的序言中也讲述了卢梭对这种事情的看法,引文如下:

只有本人,没有人能写出他的一生。他的内心活动、他的真实的生活只有他本人才知道,然而在写的过程中他却把它掩饰起来,他以写他的一生为名而实际上在为自己辩解,他把自己写成他愿意给人看到的那样,就是一点也不像他本人的实际情况。最坦率的人所做的,充其量不过是他们所说的话还是真的,但是他们有所保留。这就是在说谎。他们没有说出来的话竟会如此改变他们假意供认的事,以致当他们说出一部分真事时也等于什么都没有说。

初看忏悔录的时候,我也觉得这里面许多描述太过“文学”,更像是未来对过去的一种装点而非记录,但当逐渐看到卢梭所记录的那些事后,我相信这些事件本身足以让人相信文字背后是有着一颗赤诚的心的。

也许看到卢梭的名字就足以让一些人昏昏欲睡。但纵使是一个对文学、哲学都毫无兴趣的人,也许也能从这部书中找到只言片语的乐趣。他在写下文字时,以一种几乎毫不遮掩的方式记录了自己的性与爱。我未看完全书,今日也只是再粗略扫了下各章,略摘选部分他的情感相关记录如下:

  1. "妈妈",华伦夫人。

    我本来以为她一定是个面目可憎、老态龙钟的丑老婆子,我认为德·彭维尔先生说的善心的太太只能是这个样子;然而我现在所见到的却是一个风韵十足的面庞,一双柔情美丽的大蓝眼睛,光彩闪耀的肤色,动人心魄的胸部的轮廓——我这新入教的年轻信徒,一眼便把她完全看遍了。我立刻被她俘虏了。

    从第一天起,我们之间就建立了最亲密的关系,在这以后她的一生中,我们之间总是保持着这种关系。“孩子”是她对我的称呼,“妈妈”则成了我对她的称呼,甚至后来当岁月冲淡了我们二人间的年龄差异的时候,我们也仍旧保持着“孩子”和“妈妈”的称呼。我觉得这两个称呼把我们相互间交往的含义,我们彼此的态度的纯朴,特别是我们心灵间的联系都非常出色地表示出来了。

    她比卢梭大了约十二岁,初识时卢梭才约十六七岁,对这样一个美貌的女人迅速地产生了依恋的情感,但彼时还未产生一种性的冲动,只是一个尚无依靠者对世界的牵挂,但在相处的过程中,这种情感也逐渐变化。

    一句话,拿我和最热烈的情人来比,只剩下唯一的一个差别了,但这也是根本的差别;正是这种差别,使得我的情况从情理上讲,几乎是不可想象的。

    不久,我这种惊慌消除了,我学会了欺骗本性的危险办法,这种办法拯救了像我这种性情的青年人,使他们免于淫佚放荡的生活,但却消耗着他们的健康、精力,有时甚至他们的生命。这种恶习,不仅对于怕羞的人和胆小的人是非常方便的,而且对于那些想象力相当强的人还有一种很大的吸引力;换句话说,就是他们可以随心所欲地去占有一切女性,可以使自己心里着迷的漂亮女人来助成自己的乐趣,而无须得到她们的同意。在我受到这种有害的便利的引诱之后,我就一直在摧毁自然赋予我的、多少年来才保养好的健康身体。

    后来,在与一个女学生及其母亲的相处过程中,卢梭感受到了一种来自她人的超越温情的情感。

    她那种淡漠、冰冷和毫无感情的态度简直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程度。不论是让她高兴,或是惹她生气,都同样是办不到的。我确信要是有个男人对她采取什么无理行动,她也会任凭摆布的,这当然不是由于她心里愿意,而是由于麻木不仁。她的母亲唯恐她碰到这种危险,一步也不离开她。

    每天上午我来到她家的时候,给我预备的奶油咖啡早就摆在那里了,母亲总是忘不了以紧紧贴住嘴唇的亲吻来迎接我,我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真想对她的女儿回敬同样的一吻,看看她到底有什么表示。

    腊尔太太对我太关心了,因此不能使我对她毫不动情,她的关怀使我非常感动。我认为这是很平常的一件事,就对妈妈说了。其实就是我感到有什么神秘的成分,我也是会跟她谈的,因为不论什么事情,要我对她保守秘密是办不到的;我的心赤裸裸地摆在她的面前,如同摆在上帝的面前一样。

    在腊尔太太以及另一位孟顿夫人的所带来的“危险”的影响下,妈妈以一种荒诞的理由向卢梭允诺了性。

    她用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来使我能够接受她要给我的恩情,但是她不像别的女人那样用巧计和调情来达到目的,而是用充满感情和良知的谈话。她说的那些话,与其说是对我的诱惑,不如说是对我的开导,刺激感官者少,感动心灵者多。但是,无论她那番既不冰冷也不忧伤的话说得如何出色,如何有益,我都没有以应有的注意去倾听,也没有像从前那样把她的话深深地铭刻在心上。

    大家可以设想一下我那热情奔放和贪恋异性的气质,燃烧的血液,痴情的心,我的精力,我的强壮的体质,我的年龄。再想想我当时渴望得到女人却还没有接触过任何一个女人的情况,想象、需要、虚荣、好奇,全都交织在一起,使我欲火中烧,急切地要做一个男人,表现为一个男人。

    与其说渴望不如说是畏惧的那个日子终于来到了。我既然什么都应许了,也就不能说了不算。我的心实践了我的诺言,并不希求报偿。不过,我却得到了报偿。于是,我便第一次投入了一个女人——我所崇拜的一个女人的怀抱。我幸福吗?不,我只是得到了肉体上的满足。有一种难以克服的忧伤毒化了它的魅力。我觉得我好像犯下了一桩乱伦罪似的。有两三次,我激动地把她紧紧搂在怀里的时候,我的眼泪浸湿了她的胸脯。她呢,既不显得忧伤,也不显得兴奋,只有温存和平静。因为她根本不是一个喜欢纵欲的女人,没有追求过这方面的满足,所以她既没感到性的快乐,也不为此而懊悔。

    对于以“妈妈”和“孩子”互称的二人来说,这种关系最够荒诞,卢梭也对妈妈做出了解释。

    我再说一遍,她的一切过失都在于她缺乏判断能力,绝不是出自她的情欲。她是上等家庭出身,心地纯洁,她喜欢正派的行为,她的性情是正直和善良的,趣味也相当高雅。她生来就是为了做一个具有完美品德的女人,她也喜欢这样做,但是她没有能遵守这种品德,因为她一向所听从的不是把她引向正路的感情,而是把她引入迷途的理性。当许多错误的道理引她走入迷途的时候,她的正确的感情一直在抵抗。

  2. 女店主巴西勒太太

    这个新的埃癸斯托斯一看见我到他的女主人店里来,就气得嘴里直嘟囔,他以轻蔑的态度对待我,女主人也毫不留情地以同样的态度对待他。她甚至好像为了自己开心,故意在他面前对我表示亲昵,叫他难堪。这种报复方法非常适合我的胃口,如果我们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她对我也是这样,那就更合我的口味了。但是她却并不把事情发展到这种程度,或者至少是方式不一样。也许是她认为我太年轻,也许她不知道该怎样采取主动,也许她确实愿意做一个贤淑的女人,她对我采取一种保留态度,固然这种态度并不拒人于千里之外,我却不知道为什么竟感到畏缩。

    但是我有时看到,由于她的某种同情以及她的披肩下面的胸膛不时起伏,这种危险的情景更使我神魂颠倒。当我热情迸发到几乎不能自持的时候,她便以平静的声音向我说句话,我便立即清醒过来。

    我赶紧站起来,同时抓住了她伸给我的一只手,热烈地吻了两下,在我吻第二下的时候,我觉得她那只可爱的手稍稍按了一下我的嘴唇。我一生也没经过这样愉快的时刻,可惜良机不再,我们这种青春的爱情也就到此为止了。

    在占有女人时所能感到的一切,都抵不上我在她脚前所度过的那两分钟,虽然我连她的衣裙都没有碰一下。是的,任何快乐都比不上一个心爱的正派女人所能给予的快乐。在她跟前,一切都是恩宠。

  3. 娼妓徐丽埃妲

    她那双东方型的大黑眼珠把火一样的热情射进我的心里,虽然先是一阵惊讶使我有些不知所措,但是肉感之乐很快就把我迷住了,以至于尽管有许多人看着,还是需要那个美人儿亲自使我有所克制,因为我醉了,或者毋宁说是发狂了。

    我曾经满怀激情地说起过拉尔纳热夫人,现在回忆起来,有时还使我如醉如痴,但是,要是和我的徐丽埃妲比起来,她是多么老丑和冷漠啊!

    我走进一个妓女的卧室,就跟走进爱与美的神庙里一样,我仿佛在她身上见到了美神和爱神。我绝对不能相信,如果你没有敬慕之意和尊重之心,你竟能感到像她使我感到的那种情感。当我刚从最初的亲昵之中认识到她的媚态与爱抚的价值,就唯恐失去它的果实,急于要去摘取。忽然我感到,不是欲火在燃烧着我的全身,而是冰块在我的血管里奔流,我的两腿发软了,我几乎晕倒了,我赶快坐下来,哭得和小孩一样。

    我立刻就在脑子里盘算起来了,一个女人怎么会有个瘪奶头呢,因为我深信这是由于某种重大的天生暗疾,并把这个念头转了又转,所以我就明明白白看出我想象中的最美妙的人儿,此刻抱在我怀里的,原来只是一个畸形的怪物,只是大自然的次品,男人的弃物,床笫间的赝货。

    我想去坐到她的身边,她却又走开了,找了张躺椅坐下,一忽儿又站起来,在房里踱来踱去,一面摇着扇子,以冷淡而嫌恶的语调对我说:“查内托,lascia le donne,e studia la matematica(丢开女人,研究数学去吧)。”

    而我真正不能自遣的,老实说,就是我给她留下了一个可鄙的印象。

  4. 包定十一二岁的小姑娘

    他找来找去,居然找到了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她的狠心的母亲正在设法把她卖出去。

    不知不觉地,我的心就依恋上那个小安佐蕾妲了,但是那是一种慈父般的感情,毫无肉欲掺杂其中,以至于这种感情越增长,我就越不能在这里面掺进肉欲的成分。我感到,将来这孩子长大了,我要是接触她,一定会毛骨悚然,和犯了乱伦罪一样。我看那善良的卡利约,他的感情也不自觉地转到了这同一方面。我们没想到自己寻来的这许多欢乐,虽和我们原先所计划的一样温馨,而性质却截然不同。

  5. 仆人(旅馆的而不是他的)戴莱丝

    我预先向她声明,我永远不会抛弃她,也永远不会和她结婚。爱情、尊敬、真诚,这就是我取得成功的原因;也正因为她心地善良忠厚,所以我虽然在女人面前胆子不大,却取得了美满的结果。

    我一旦知道了原委,便高兴得叫了起来:“童贞么,”我叫道,“在巴黎,过了二十岁,哪还有什么童贞女!啊!我的戴莱丝啊,我不找我根本不想找的东西,却占有了笃实而健康的你,我太幸福了。”

    她不会数钱,也不会算账。说话时用的字眼常和她所要说的意思相反。我曾把她使用的词汇编成一本小册子拿给卢森堡夫人取乐。她那些驴唇不对马嘴的话,在我生活过的那些社交圈子里已经变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在那些最高贵的夫人面前,在王公大人面前,她的感情、她的良知、她的应对和她的操守,都为她赢得了普遍的钦佩,并为我招来了许多夸奖她优点的恭维话,而这些恭维话,我觉得都是很真诚的。

这些可能只是他与异性经历的冰山一角,有些人在文中占了不少的篇幅,并且掺杂了他极强烈的情感,但我想这些内容更多的也只是他对自己人生的记录,毕竟以他写下这些文字时的年龄,很多人也许已经从他的生命中告别。

我是有些羡慕卢梭与胡正这样毫无顾忌地表露自己过去的行为的。我也曾想过将自己的所思所想彻底向世界公开,这样也许我能在世上留下一些属于自己的痕迹,虽然这痕迹可能只被一些喜好窥视者看到,而非我所在乎或在乎我之人。

不过恐怕我永远不会这么做。一面是因为自己的懦弱。另一面?哪怕是卢梭也是在死后才完整公开忏悔录,并且彼时已被统治阶级视为“疯子”,而胡正公开日记时甚至已经是医学意义上的精神病人。这样的前车之鉴摆着,世界恐怕并不欢迎人们袒露内心,也不需要人们袒露内心。

如果哪天我真地选择了将自己的一切公向这世界展示,恐怕那天我也将被世界彻底放逐。